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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亲爱的玩璆姊姊:
在蝉声振耳的时候,那流浪的孤鸟,还没有归巢了,引起了闲人奇异吗!
是的,情感的动物——人类——处处的生活,都感觉到心灵的反射;无论柔弱者也有时的刚强,刚强者也有时的柔弱。人类的性情和能力,决不能一眼看煞的啊!虽若十二分无用的人,倒是一旦反抗起来,无法取理的;不过情感之力,还超过理智,把理性的毅力压服了。但是,人类究竟除了情感以外,还是有理性的。苟其情感不能压服理智,而理智马上反抗起来,这也是很普通之理。
如弄皮球一样,抚抚弄弄,皮球很和善的混来混去,但是用了力一拍,马上跳起来。由是可晓得,凡是要顺从自己的欲望,对于所望者,一定要温和慈善的手段,神秘的训练,感化他,用压迫的手段,终免不了要起反抗的。所谓“杀人者,人杀之;害人者,人害之”。譬如父对于子,父不用慈爱的心对之,必有不孝之子起来反抗。夫对于妇,不是互相亲爱而以压制之手段,妇虽被礼教束缚,也要有打破旧礼教的反抗。满清压制中国,专制了二百多年,然而也有武昌起义,推翻满清。军阀压制农民,也有红枪会起来反抗。学校当局压迫学生,近年学生起来学潮闹得多少利害。国际的资本家压迫无产阶级,而今有国际的无产阶级联合起来打倒国际的资产阶级。所以压迫是压迫不料[了]的,压迫愈厉害,反抗力也愈大,物理学上有一定律说:“压力愈大,反抗力随之而也大。”所以要制服人,决[非]可以压迫可以服的。古谚说得好,“以力服人,非心服也,以德服人,乃心服也。”这是可为野心家之诫。我是受过种种压迫的人,什么经济的压迫,军阀的压迫,旧礼教的压迫……压迫的种种滋味,已尝周到了,不过从前虽受了压迫,但未觉悟到,未知道到,所以还是糊糊涂涂地莫明其妙的过去,人家看来真真个好孩子,其实真真笨虫。但是,现在醒了,人类的理性,因之而勃发,与种种的压迫者,都要一个一个的反抗起来,情感已是打破了。
虽然人是情感的动物,也是理智的动物。我近来觉到凡是[事]不能先讲情感而后讲理智的。先讲情感而[后]讲理智者,其所得的理智必不准确的,而其情感必不神圣的,亦不愉快的。先讲理智而后讲情感,这的结果是起于真正的理智,而得的真正的情感,双方确是真是神圣的。所以我近来的主张,是先讲理智而后讲情感的,苟其理智讲不通,那么无情感的可讲,情愿把情感牺牲,不情愿把真正的理智牺牲而得的是假的情感——心面不和的情感——因此而论到中国的状况,现在的中国,是受国际帝国主义者蹂躏了如此地步,军阀之压迫人民,学阀之压迫学生,资本家压迫无产阶级,旧礼教的压迫男女青年,旧家庭陷害子女,种种地目不忍睹的惨状,使我时时心惊肉跳,因之在黑暗之中求光明的地方,不得不起来革命,革帝国主义之命,革军阀的命,革学阀的命,革资产阶级的命,革家庭的命,革一切的命,求国家之光明,求社会之光明,求无产阶级之光明,求男女青年之光明,这种应该革命,是我的理智了。因之合我的理智的——就是赞成革命者——我就和他发生情感,不合我理智者,就是从前有情感的,也因之而消灭。这是我已锻炼至极坚的意志。
当然,革命是要牺牲的,倘使要个人做官发财而革命,那不是真真地革命,乃是反革命。这类人就是国民党右派,国家主义派,我绝对反对的。我们应该以群众利益为自己利益,以群众生命为自己生命,为主义而生,为主义而死,一个铁石的青年人革命家。我前尝对你说:“我是为社会上谋幸福的一个人。”我的身体不是我自己的,是公众的,倘使为公众利益而要我身体死的时候——但是精神终不会死——我当不辞的,向前走。牺牲了我个人,得到群众的利益,我的做的。
我的话只可以对你说,因为你受我宣传的,对别人说,非但不肯听我的话,并且还要说我痴了,其实我没有痴,我比他们明白好几百倍了,他们还糊糊涂涂吃了黄连还不知苦,我也并不是天生如此,实在被环境压迫到如此,使我不得不起来反抗。苟其我是帝国主义者之中一个,我那是也不会如此,也是一个很反动的压迫人者。这是完全环境造成者,但是也不能说只有我一个是这样,如我同样者,不知其多少了,在中国起码有五十万罢。
我们的势力很大,不但在中国有这样多的人,在各国也有这样多的人,你看近日报上载有唐生智攻进长沙,蒋介石誓师北伐,我们的胜利指日而可待了。我们还有什么怕呢?你看见吗?天时帮助我们,发了大水,使我们顺水而下,直取长沙,我们的军士,勇敢的杀!杀!杀!死许多敌人,满枪满刀满衣的鲜血,都是我们的军士为国民争利益的工作,灿烂的国旗党旗,照耀于青天白日之下[注释],对面的敌人战栗地畏怕,我们的民众唱起来“打倒列强!打倒列强!除军阀!除军阀!国民革命成功!国民革命成功!齐欢唱!齐欢唱!”那时也觉醒了,我不是痴了,确是为民众争利益的一个革命青年。
听呀!革命军队的号子,大等[声]地吹起来了。革命的青年军人,勇敢的跑拢来了。排队开步走的向战场去杀敌去。革命的军人个个雄赳赳地向前,没有一个畏惧的退后来。因为他们都知道负救众民的使命,所以用尽万分气力去杀杀杀敌。在一刹那间,血肉横流,敌人都被革命军人杀死了。革命的军人满身满刀满枪满衣的血迹,向前追赶,把国内的军阀个个杀死,国外的帝国主义者个个心碎胆裂,中国民气未死了。中国兴起来了。他们也不敢再用哀的美敦书,不平等条约来压制我们了。无产阶级的国民也不再受资产阶级压迫了。全国的光明冲[充]满天地间!革命的军士何等荣耀,革命的军士功何等大,但是革命的军人责任何等重!努力的前进,杀完了敌人然后罢,救出民众于火坑之中而后责尽。于是解了血甲,放弃枪炮,沐浴了身体,回到家乡,满脸得意的笑容,和最亲爱的爱人,深深地拥抱了接吻!
亲爱的玩璆,我的心被热血冲动了!我的路已向前去了!落后的你,我不得不回转头来,拉了你一同走罢!革命之路,已满路光明了!亲爱的玩璆,起来罢!不要再流泪而呻吟了!只流泪呻吟,没有用的。环境决不因你流泪呻吟而就好了,一定要用万分的勇敢起来!和万恶的环境宣战,而后有打破的希望。
亲爱的玩璆,人生的兴趣,是用感情来培养的,在冷酷的地方,你当然要我回来,我也如你一样的。在清晨起来,看了报,得到什么消息好坏,与我兴[心]里的喜快同时相和起来。但天天靠近先施公司,新新公司,永安公司,这样华丽的东西,三人二人成群的争先夺前的进去,满载的买了归,但是无钱的我,走过了这一段金钱万能的地方,两眼只是空空地望望罢了!锣鼓敲得这样忙,满面涂着红粉白粉的卖身女子,站在台上,伊哇的戏骗游客心里,这种声音震聋了我的耳鼓,玩璆,我从来不喜看这种卖身的戏剧,所以天天听到这种声音,使[便]厌恶极了。我在乡间,听暑蝉的声音,天然的风景,在竹荫下,和你谈谈,那时何等乐意呢?所以我决于日内,要回来了,但是日期还没有决定。
玩璆姊姊,前头我走的时候,棉花方种,稻苗未出水,有些黄麦未割,可是现在田间正是青青了!耘稻锄草的工夫谅很忙吗?我谅你这几天天天在田间做工作,满面汗,满红脸,一步一步在很凶的太阳之下来往来往,但是得到的报酬有多少!
很杂乱的话,怎能尽纸张写!我俩的心给昨天霹雳的电打在一块了,我俩的身体由分离,而又聚拢来了,自然之爱神,正在我俩头上歌颂:“漂流的神鸟,南一只,北一只,南北之大洋,起了大风大雨,把迷途之神鸟,仍送他俩集一块罢!他们的光辉,再振起来,他们爱心,再合起来,然后放出了温日和风微微地吹荡,光明之将来,永远留扬,哟!去罢,来罢!飞翔起来,飞到了青云,唱起和谐的歌来”!
志昂
六月初六日五时
沈志昂(1906—1928),又名益丰,字驹若,上海奉贤人。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。翌年,赴黄埔军校武汉分校学习。1927年参加广州起义,后在海陆丰坚持武装斗争。曾任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师三团四连连长。1928年9月,在广东陆丰县碣石溪牺牲,时年22岁。